怀念高丰文(王国峰)
2023-08-06 11:40:50 来源：王国峰评论：0 点击：

朝“波”夕拾(六十四)
怀念高丰文

       2020年10月27日，在抖音上看到了一则消息：中国足球队前主教练高丰文，因病不治，走完了他为足球奋斗的一生。消息传来，不禁一阵悲凉，虽然与高指导交往不深，但作为《足球》报的记者，也和他有过几次交集。几年来总想写一点东西，缅怀一下这位中国足球土壤的辛勤耕耘者。
       初次见到高指导，是在1984年和翟树言一起到北京采访国家队的时候，顺道拜访过高指导，在他家中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中国足球的传奇人物。他对《足球》报的记者非常热情，并特意包了一顿饺子请我们吃午饭。再次见到高指导是在1986年7月，联手马隆到北京采访长城杯国际足球邀请赛时。一日傍晚，途经北京工人体育场，马隆心血来潮，说了一句不如到中国足球队驻地去看看，当时就在那里遇上了高指导。他非常高兴和热情，留我们到足球队的饭堂吃饭。平生第一次见到国家队的伙食，真是非常丰富，厨房采取自助餐形式，品种齐全，各取所需。我和马隆大快朵颐！1986年12月广州举行“可口可乐国际青年足球邀请赛，高指导率队参战。当时我只顾当上新加坡《联合早报》的特约记者，没有时间去采访中国队，所以一直未能再聚交谈。直到中国青年队决赛中以3：1战胜日本队夺冠之后，在珠岛宾馆举行庆功会，才见过他一面。但当时全队上下兴高采烈，气氛热烈，亦非套近乎的时机，所以只是远远点头致意就是了。不久，高指导就当上了中国足球队的主教练，开始了他长达4年的主教练生涯。直到1987年11月在广州举行了第六届全运会，高指导应邀来广州观看盛况。记得我和Boss还一起到宾馆拜访了他，我还问了问他，究竟会不会召集吴群立进国家队的问题。可惜，意大利世界杯预选赛的两个“黑色三分钟”，令他辞去了中国足球队主教练的职务，从此暂时赋闲在家，殚精竭虑，满怀为中国足球总结经验教训，为继任者披荆斩棘的胸怀，写下了《我这四年》这一呕心沥血的鸿篇巨制。
       1991年6月，《足球》报收到了一叠厚厚的稿件，这就是高丰文花了无数心血写成的回忆录，出于对《足球》报的信任，他把首发的殊荣托附给《足球》独家发表。而编辑部则把编辑权交给了我，真是令我诚恐诚惶，压力山大。但这也是一种信任，一种重托，一种荣幸。于是只有“顶硬上”，尽力不孚高指导的心血，不负读者的期望，不负编辑部的信任。
       高指导的回忆录从1991年3月结束历史使命说起，阐明了撰写回忆录的初衷，令人感受了“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无奈。文章开场篇是这样的：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1991年3月，春城昆明，春意盎然、春暖花开的时节。
       海埂训练基地，国家足球队教练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正在此间进行。一项重要议程：推选新的国家队主教练工作，已接近尾声。至此，我的国家足球队主教练的历史使命己被打上句号。但对中国足球的大业来说，却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作为‘过来人’，仍愿为中国足球的腾飞做一块小小的铺路石。为此，我艰难地握起手中的笔，在往事的思绪中编织，以求织出一幅如实的画图，呈献给亟待腾飞的中国足球事业。为了大家，也为了自己。
       忆起四年来，我和我们这支队伍所走过的历程，感慨万千。
       往事如烟！但往事毕竟不是烟。往事可以凝固。四年中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难！对于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教练员，要把我们队四年的历史和经验教训浓缩在这小小方块格子之中，真是难于上青天。但，就是青天也要在人字的天梯爬上去，要去领略那天际苍穹中的无限奥妙。现在，我愿倾我个人的能力，尽可能把历史的真实告诉大家，也算是我对所有关心中国足球队的众位乡亲父老们的深情答谢。”

01.

       高指导的回忆录，并非都是失利，内中还提到了他取得成就的喜悦，高丰文的人生巅峰，出现在1987年10月26日的东京。作为主教练，他带领中国男足2:0击败打平就出线的日本男足，绝地反击拿下一张汉城奥运会入场券。这是迄今为止，中国队唯一一次以真刀真枪踢预选赛的方式进入奥运决赛圈的比赛。赢就是赢。终场哨响，全中国一片沸腾。时任政治局常委胡启立向体委去电，“向足球界热烈祝贺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突破”；三万人涌向天安门广场周边，喊着“中国队万岁”；北京城的上空一片烟花。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支真正“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国家队成年男足主教练，高丰文被评为“建国后体育界十大名帅”。就1949年后的整个体育界而言，其他项目尚有无数世界冠军教练荣誉等身，奥运金牌光芒四射，但也只能排在高丰文后面——足球是与众不同的体育项目。
       高丰文的人生低谷，出现在1989年10月28日的新加坡。在一球领先的情况下遭遇第二次“黑色三分钟”，被卡塔尔连进两球，由此未能进军意大利世界杯。在国足历次冲击世界杯的失败史上，这是最功败垂成的一次。
       处理高指导的文稿，直到现在我自己还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因为他写的篇幅很长，既有内幕故事，也有每个阶段详细的训练计划，训练数据表格等，学术性较强。而《足球》报的受众都是球迷，可能没有耐心去详细了解，如果一字不漏原汁原味刊出，连载时间会很长，深怕影响版面不够去报道即将到来的瑞典欧洲杯和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预热报道。因此大刀阔斧，把比较专业的资料一笔带过，但我留了一个心眼，每次排稿完毕，我都叫打字姑娘把原稿交还给我保存。幸好有此一着，连载完毕之后某天，副老总马锦炽先生，突然问我：“高丰文的文稿还在不在？”我说还有保存，当即从抽屉拿给了他。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按照惯例，制版后的图片和文稿，一经刊出便不会保留的了。我知高指导很珍惜自己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既然《足球》报不能全文刊登收藏起来，有朝一日或者可以为后来者参考。
       退休后的高丰文和妻子住在沈阳五里河体育场看台下的宿舍里。大连万达集团董事长、四十岁的王健林找到他，许以20万元的教练年薪，邀他出任大连万达队的主教练。凭借当时大连队的实力，如果当时高丰文点了头，他极有可能取代张宏根成为甲A元年的冠军教练。
       但高丰文没有去。在此二十年前，担任国少队教练的他被派往法国维希考察。在培养出普拉蒂尼的足球学校，高丰文看到了跟他当年一样热爱踢球的小孩子。他对王健林说，他要搞青训。
当时的沈阳市长慕绥新，也正有以足球为名片打造城市形象的意图。1995年5月18日，高丰文足球学校在沈阳西北郊的新民胡台工业区开学。这是中国的第一所民办足校。2007年，沈阳五里河体育场在1.2吨TNT中化为烟尘……这一年以高丰文足校为班底的长春亚泰夺下中超冠军，算是高丰文后半生最大成就。
       即便是名宿办学，但足校由始至终，来自足协的扶持几乎为零。2008年后足球热潮渐降，愿意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高丰文的足球学校也终于难以为继。2009年学校关停，高丰文结束了自己的校长生涯。十几年时间，他招收超过3,000名学生，培养了几十位国脚。2014年有记者走访足校，昔日的球场已经变成了麦田，锈迹斑斑的球门也变成了倭瓜架子，为中国足球的一事无成，作了最好的注脚。高丰文写的《我这四年》，全面总结四年来的经验。开篇他提出的问题，到今天早已是、仍然是、甚至一直都是老大难问题：为什么中国足球上不去？
       答案埋在已成麦田的球场里，今天的中国孩子已经越来越远离球场了。他们扶一扶近视眼镜，在运动会的间隙埋头赶着作业忙着高考。当下已经不是会为足球而气急败坏、寝食难安的年代了，名宿高丰文，在为中国足球奋斗一生之后，被遗忘在每天潮水般的新资讯里，转瞬即逝甚至用不了三分钟。真正的球迷，挖苦、揶揄、嘲笑国足的本领，比当年为他们摇旗呐喊，高叫雄起的本领、方式更多更高，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高丰文左右不了时代，但他至死选择不为潮流所左右。特立独行的理想主义者，最好的落幕与其说是功成名就，不如说是倒在通往大功告成的路上，为后来的成功者作路标。
       晚年的高指导，老病侵沉，卧床不起。走笔至此，心戚戚然。最后录宋代陆游一首诗以此怀念中国足坛的一代枭雄：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十(三)班王国峰
2022.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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