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轶事(3)——第一次做“仵作”(朱一)
2018-10-28 06:54:42   来源:朱一   评论:0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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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轶事(3)——第一次做“仵作”
 
      下乡九年,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尤其是在生产队那几年,不仅做过苗圃工、割胶工,还经常做些割稻打谷、赶车犁地、养猪放牛、杀猪宰牛、开荒凿石、种菜伙房等其他工作,可以说,除了卫生员和保育员没做过,生产队的所有工作我几乎都干过。估计有人会问,仵作你做过吗?回答是:做过。
如果现在要你去做仵作,肯定一百个不愿意,不过,下乡那时候,有些事情很难说。当年在生产队,我曾经三次做仵作,虽说心里面不大情愿,但也没怎么推托,除了思想比较“开放”,胆子比较大之外,也还因为做这临时的仵作,也属于助人于困难之时,送逝者最后一程的积德行善之事,所以心里面也没怎么害怕,比较坦然。
      第一次做仵作,有故事要讲。
      我下乡的广东徐闻五一农场是个橡胶农场,大部分的连队都是同橡胶打交道,或者是割橡胶,又或者是培育橡胶以及围绕橡胶种植的相关生产活动。刚到农场时,我被分配到18队(也叫东坑队),最初是在苗圃班里工作。苗圃班要做的,就是橡胶树苗的培植、芽接、移植、管理等工作。橡胶籽栽种后,等树苗长到一定的时候,通过芽接,把高产苗芽接在树桩上,再过一段时间,把芽接树苗移植到橡胶林段里,经过几年时间的培育,成熟了的橡胶树才可以开割,收获乳胶。
      我到苗圃班时,正好开始橡胶育苗,把橡胶籽埋在土里培育,每天两次浇水,一担水装满大概八十斤,每天要挑上百担。盛水的桶有根竹管,顶端是个喷头,浇水时,要沿着地垄慢慢走,把水桶向前压住,让水流出来浇到树苗上,这样,不仅肩膀受力,手臂也要用力,非常累。那时刚到农场,还不习惯干农活,肩膀被那根充当扁担的木棍压得又红又肿,还磨破了皮,搭条毛巾在肩膀上都痛,洗澡时连碰都不能碰。每天收工回到宿舍,混身就像散了架似的,满脚污泥倒在床上就想着睡觉,一个字,累!两个字,很累!三个字,累极了!四个字,累得要死!说了这么多跟题目无关的废话,无非是想告诉大家,那时真是很累,所以脑子整天都想着,什么时候能休息一下,或者混一份“笋工”(广东话,轻松的工作),让自己能放松一下都好。
      机会好像来了。
      记得是1970年的春末夏初,橡胶已经开割了,割胶班的人凌晨时分都已经上山割胶,农工班、苗圃班的人天亮后吃完早饭才开工,开工前,所有人到连队中间的一块空地上集合,听队领导讲话和工作分工,然后再上工地。
那个时候农场刚改建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没多久,我们场是七师九团,18队变成了18连,原来的队长书记,也改称连长和指导员了。兵团建立后,更加强调政治挂帅,每天出工前,连队领导都会带领大家读读毛主席的语录,然后讲讲阶级斗争的动向,偶尔也会说些国家及国际大事。那天,指导员张光权读完了毛主席语录之后,说了一番话,意思大概是:接到上级通报,当天有一艘美国飞船要在中国南海溅落,上级要求我们派人严密监视天空,注意美国佬的动向,有什么情况立即报告,等等。说完,又讲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然后点了我的名,另外好像还有大吉、班头、有恒几个广州知青,叫我们留下来,回宿舍待命,其他人就开工了。
      听到这样的安排,我们都以为指导员是派咱们几个知青来监视天空,知青们年轻,视力好,又有些知识,监视美国佬的飞船,当然是我们最合适了。想到抬头看看天空也算工作,这么轻松惬意,真是份想都不敢想的“笋工”,几个家伙都不由得心里乐滋滋地,但又不敢喜形于色,憋着,不敢笑。
我心里琢磨着,要是一直抬头监视天空,脖子一定受不了,如果弄一张“马扎”(躺椅,马扎是当地人的叫法),躺在那里监视天空,这样既舒服又能完成任务,多好啊,如果再能偷偷打个小盹,那就更美妙了。这事真是越想越美,我不禁轻轻哼起了小调。回到宿舍,我把想法告诉其他人,大家一听,都说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几个家伙忙不迭的就准备去老工人家借“马扎”了。
      正准备出门,指导员就走了进来,他听说我们去借“马扎”的事笑了,说,今天要你们几个留下来,并不是要你们监视天空,而是有另外的任务安排。他说,昨晚连队一位老工人的父亲去世了,需要请仵作佬安葬老人家,但农场的人都认为,做仵作是种晦气的事情,男人们都不原意,怕做完之后老婆不给进家门,没办法,只好找我们知青来帮忙了。他还说,希望我们几个能尽力帮忙,事情完了之后,家属也不会亏待我们的。
      听完指导员这番话,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原来的高兴劲全没了,耷拉着脑袋呆坐着,半晌没吱声。指导员见我们都不说话,有点不耐烦地问我:朱一,怎么样啊?我看了一下其他人,他们也看着我,好像叫我拿主意。我想,平时整天说咱知识青年有知识有文化,不信神不怕鬼,什么事也敢做,现在事情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做衰仔”(认怂的意思),硬着头皮也要上啊,于是,我就说“好吧,我们做。”指导员看我们答应了,那高兴马上写到脸上,原先一脸严肃变成笑吟吟的。他先领我们去连队木工房,搬了一副刚做好的木板棺材,再领着我们来到那老工人家的伙房仔(雷州半岛农场一种用木头、茅草搭建的小厨房)跟前说:你们进去吧,小心点,说完就走了。
我推开木门,几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伙房仔,屋里黑黑的,阴暗的光线让人一下子很难适应,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看清楚屋里面的情况。茅草房不大,大概就十个平米,屋的尽头打横摆放着一张床,周围还杂乱地堆着一些旧农具,显得有点挤。正是开工时间,人们都上山干活去了,连队里没什么声音,屋子里安静得吓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了。从小窗透进来的一小缕阳光,照射在对面的墙脚,隐约可以看见靠里边的木板床上,躺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老人,半搭着的泛黄色的破旧蚊帐,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的,眼前的这番情景,就像电影《夜半钟声》那样恐怖,几个人不禁心里有点发毛,浑身一下子起满了鸡皮疙瘩,不过这时已经没有退路,真的是硬着头皮上了。
第一次做仵作,没有经验,不知如何下手才好。大家轻声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棺材横放在床前,我负责抬遗体的头部,班头抬脚,等抬起遗体后,有恒和大吉就伸手托起遗体的腰背,然后慢慢把遗体放进棺材中。
      说完就开始,大家把棺材抬进来,横放在床前,然后准备抬遗体。我伸手撩开蚊帐,看到老人静静地躺着,容貌安详,心里没开始那么害怕了。老人头部光光的没有头发,要抬起来,只能抬脖子那个位置,当我的手刚触摸到遗体头部的时候,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感觉,那种冷不是冰雪的刺骨寒冷,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阴冷,透过手上的皮肤渗进自己的骨头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精神也有点不集中,抬起遗体放进棺材的时候,几个人的动作也有点不合拍,加上膝盖顶在棺材边上很难用力,中间的班头和大吉,要隔着棺材去托遗体的腰背,脚步更不容易站稳,一不留神,几个家伙差点连遗体带自己一起掉进棺材里面。
      原先说好要轻轻地放,谁知这下子遗体放进棺材的时候,声音弄的有点大,好在没有亲属在场,要不可真够难堪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遗体安放好,钉上板盖,把棺材抬到牛车上,运到连队外面一个小山岗上,在事前选好地点挖好墓穴,用绳子把棺材吊起,小心地放置在墓穴里,填上土,夯夯实,再堆上一个土堆,就完事了。整个过程除了我们几个“仵作”,没有一个亲属或队里的领导在场。
      晚上,那老工人杀了家里养的两只大阉鸡慰劳我们,几个平时少见油腥,这会儿又饥肠辘辘的“仵作佬”一看,顿时两眼放光,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没人下命令,大家“轰”的一下就围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一盆饭,两只鸡,半桶汤全部干光,几个家伙一边擦着嘴边的油一边说:吃这顿饭,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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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时任18连指导员张光权(前排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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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我在赶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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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004年2月,我与单位的十几个老师自驾游海南,经过雷州半岛时,我把大家带到五一农场18队,看看我曾经下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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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与老工人李广华、杨秀英夫妇(摄于2004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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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看望老工人张乃田、陈洪英夫妇(右二、三),右一右四是他们的儿子张建基、张良基,左一是职子林少伟,小孩是他们的孙子
 
五一场场友  
 
      图片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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